告慰先人的仪式、册封的一系列繁杂的程序,在女巫们的歌舞中终于完成了。并不年轻、却依然保持着姣好面容和身段的王后妇息,在这场祭祀中表现得完美无缺。
妇息是个妖精。大王子颂在妇息身上总有花不完的精力,子颂喜欢这种雄风犹在的感觉,虽然每次从妇息的身上下来,让他很久都不能回复元气。
子颂明显觉得自己已经老了,而妇息还像十多年前一样柔软、光滑,还像他与妇息第一次时。
有一次,妇息双手各端着一个酒樽,在月光下裸身走向子颂,那一刻,子颂觉得能够在这月光般柔美的躯体上尽情发泄,就是这世间最大的快乐。
这一刻,瞽师们敲出的鼓点越发急促,妇息围着他跳,嘴里哼唱着传自远古的曲调。
“用——羌——!”妇息的细声尖叫划破广场上空,而“用羌”二字给广场上的贵族大人们带来的震惊,却远大于尖叫本身!
国之大事,在祀与戎。商人重祀,“用羌”就是在祭祀中杀羌奴以为牺牲,奉献给祖先享用。羌人在大邑商地位低下,几等同于牲畜,羌人用于祭祀,在有商一代的各种重要祭祀场合中都很常见。
但是,这只是一个王子册封侯爵的仪式,重要性还远远不到用羌的地步。
女巫们的身体的抖动更加剧烈,脚步的腾挪速度也越发细密,嘴里哼的曲子越发的凄厉起来。
仿佛一瞬间,广场上围着的众人在这凄厉的歌声中显得呆滞。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押着十个全身****的羌奴,绑在高台边立着的十根柱子上。羌奴眼中满是恐惧,徒然的挣扎着却不能动弹。
“用——羌——!”妇息的声音终止了广场上一切的声音——女巫的歌吟,瞽师的琴声鼓声,震惊的贵族大人们的低声交谈……甚至是广场中几千众人的呼吸声,仿佛全都在此刻凝固。
在女巫们的身体的抖动中,在商族男儿雄壮的万舞中,一名武士持短匕插进羌奴的腹部,向上划开,锋利的刃口下,献血流淌,羌奴的挣扎变成颤抖,粗麻绳定住羌奴的身子,紧紧勒进肉里。直到锋利的短匕在羌奴的喉头插入,羌奴的嘶叫声才慢慢咽落。
鲜血满地。
鸦雀无声。
女巫们和着妇息的歌声再起,舒缓而平和……
册封典过后,在供盘上敬献烈祖的牺牲不能白白浪费掉,照例会分发给前来观礼的各宗。而最好的那一部分肉食,则会在重新烹制后,由宫人端进外朝的大殿,供各位王公贵族享用。
王庭外的分发还在继续,外面不断传来一阵阵欢呼。近年来,王都人口不断增长,每逢大典的用牲也越来越多。便以今日,所宰的牛羊猪,加起来怕有百头之多。
子进喝了不少,抓住一个宫人,恶狠狠地盯视,盯得宫人心里发毛。子进又狠狠地一把推开,宫人一个趔趄,稍微站稳后,看了一眼子进,见子进的目光并没有关注在自己的身上,连忙仓皇退开。
“总得有人告诉我一声是个什么情况。”子进喝了一大口酒,发着牢骚。“高台……,用羌……,已经足够让人惊喜了,不知大王和妇息还会给我什么惊喜?”
在王位传承上,子进是有资格发牢骚的。他的父亲南庚大王,从堂兄祖丁大王手上夺过王权,不知是什么原因,没传位给自己的儿子子进,却传给了侄儿、祖丁的儿子阳甲。从阳甲大王起,为结束王位的传承的乱象,兄终弟及只在同父的亲兄弟间传承。
子进作为阳甲和盘庚的堂弟、大王子颂的堂兄,因为这个规定,永久的失去了王位的继承权。
不过子进不在乎,当年阳甲当大王,他还年幼,自然不能接位,即便接位登基,依当时情势,只怕也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。所以子进并不怨恨自己的父王,也不曾深怪阳甲大王。
现在这种在嫡亲兄弟间的传承,他知道其实对商族是有利的,不会乱了传承,不会在承继交替之际引得人心浮动,不会因此让商族因内乱沦落到被欺凌侵辱被迫迁都的地步……更关键的是,勇猛的子进找到了自己的位置,在战场上冲在最前线,用手中的干戈斧钺,畅快淋漓的劈杀钩刺。一次次战功的累积,子进成为大商的大亚。若真要他只能端坐在王位上,他却是不会习惯。
“还能是怎样,”妇杞接过子进的话,她声音照旧慵懒着,眼睛斜斜地瞟着不远处的右相子敛。“大王要立子画为小王,就这么简单。”
小王便是正式的王位继承人。按阳甲大王定下的规矩,右相子敛虽是王位的第一继承人,也只是位列公爵,离小王还差着半步——以前只是半步,今天以后,也许就是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。
子敛举着杯,穿梭在群僚中,心中却想着册封典礼的事,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,听着其他人怎么说今天的册封典,完全不在状态。
子敛是一个沉稳的人,在活下来的兄弟中,他是最小的一个,也是最有抱负的一个。二兄盘庚当年是属意子敛来继位的,他没接受。因为他和二兄都知道子颂的性格,昏庸、自负、好色、狂躁,如果接受了,后果很可能是子颂会带着他的那一帮人——出走,或是战争。
两种结果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,好不容易大商在盘庚时代有了起色,恢复了些许先王时的鼎盛生气,但这生气还很虚弱,虚弱到经不起折腾。因此子敛推掉了盘庚的期许,让从阳甲大王开始的嫡亲相传的兄终弟及的体制,能稳住王族好不容易才恢复的生机。
“不管是颂带着他的人离开,还是开战,”当年,他是和二兄是这么说的,“结果只有一个,我大商沦为二流的部落!”他还清楚的记得,二兄动念要杀掉子颂时的犹疑,以及最后的叹息。
而这声叹息,现在却让子敛心中沉甸甸的无法释怀大王子颂——抑或是妇息——有明显的意图要立自己的二儿子子画为小王,排在前面的障碍就只有两个:第一个是他自己,商王颂的弟弟,大商的右相大人子敛;另一个是子画的异母哥哥,已经死去的妇楚生的,子颂的大儿子,王子见。
排在第二的子见用不着他来担忧,他现在该担忧的是自己,嗯,还有自己的家人。
“该给亲卫队加几个人了,府卫的守巡还要加强……”
子敛正这么想着,迎面走来一人,一脸笑容地对他说:“见过右相大人!”
子敛略略意外,这人是长勺氏的族尹长勺选,历来和王宫交好,对他这个右相从来是不咸不淡地应付,今日可怪,居然笑容满面迎面而来。